惊蛰酒

*惊云道日常*

怀灭曾经想，难道步惊云真的不能摆脱自己寂寞的宿命吗？

那时他在水里，水在死神脚下。

如今，他站在层层叠叠的阶梯之下，仰望那张盘龙木椅，不禁再次浮现出了同样的想法。

这实在是一个有趣的问题，毕竟所有人都憧憬着“他”，江湖不灭的神话，拥有天地难测的实力与心智，那个人的生命看上去并不孤独。

但是怀灭，这位惊云道的第二号人物——或许是第三号——仍旧在此刻发出了叹息。

“门主这样趴着，叫人如何——”

“怀护法！”灯笼压着声音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，“前辈！怎么办？”

小弟子艰难地站在离盘龙椅只有两步的台阶上，毫无例外地成为了打头的前锋，如今眼角往下一撇竟也瞧着水汪汪的，本应很可怜，却因为三角形的眼睛又窄又小，与那求饶的神色组合成了一幅滑稽的苦相，让人忍俊不禁。

怀灭侧过头再次叹气，用来掩盖他嘶嘶的笑声。哈，他难道就愿意送上去挨扎吗。

看那根根直立闪烁寒光的气势，虽然他很期待与步惊云一战，但也不会傻到在这晴空万里的大好春光里惹门主拿他松松筋骨。

黑蛇爱莫能助地朝年轻的牛头梗摆了摆头，慢慢沿着纵云天梯游走下去，天山的阳光十分强烈，他放慢了爬行的速度，眯起瞳孔，享受着温暖渗入每一片鳞甲的舒爽。

这样的天气就应该趴在房顶晒太阳。怀护法收回狭长的信子，空气中震动的粒子带来了异温动物的热量，以及那与顶上一模一样的特殊气味，更加明确了自己的决定。

“怀灭。”青年爽朗的声音先传来，而后才冒出一双漆黑发亮的眼睛和一对薄得透光的红耳朵。

“少门主。”眼镜蛇支起上半身，冲青年点了点头。也许，怀灭竖长的瞳孔收缩了一下，他的感慨无人解答，但是灯笼的救星来了。

“爹还在校场吗？”步天也用后脚撑起身体，回了礼。

“是。”怀灭白色的细横纹在颈部抖动，“门主刚从后山回来，灯笼在一旁候着。”

“多谢。”步天摆了摆尾巴，与怀灭错开身，“今天日头正好，很适合小憩。”

怀灭悠然点头告辞。哎，少门主真真是块上好璞玉，听听这话，当今武林，数解语名草，论贴心棉袄，舍他其谁？

怀护法了却顾虑，满意地前往天机楼，自去晒太阳了。

这边厢灯笼刚失了怀灭这一大助力，绝望得五体投地趴在了台阶上，却万万没想到盼来了更强有力的帮手，啊不，贵人。

步天几步跃上天梯，直到灯笼所守着的倒数二层才慢下脚步，他向兴奋起立的牛头梗摆摆尾巴示意，轻手轻脚地靠近了盘龙座上趴着的父亲。

“爹。”步天用狭长的鼻子轻松绕开棘刺，碰了碰步惊云湿润的鼻端。

过了片刻，步惊云便睁开了眼睛，清亮冷峻的神采透过双眸射入步天眼底，仿佛从来未曾睡过，看样子已经完全清醒。他缓缓坐起，浑身炸开的坚硬毛刺慢慢变得服帖，连腹部柔软的皮毛也露了出来，但即使如此，江湖中也无人敢冒犯这位武林神话。

只见他伸出右手搭在座椅一边，气定神闲地唤了声“天儿”，灯笼才凑过去，伸出舌头向他禀报门中诸事。

“师父，明日与神风盟的会面定在了万象亭。”谢天谢地，他老人家的复温终于结束了。

“……”步惊云沉默不言。

“时辰是酉时。”灯笼“汪”地一声竖直了耳朵，急忙补上落下的一句。

“嗯。”步惊云这才从鼻腔里发出了个单音。

牛头梗终于松了一口气，俯下身摇着尾巴行礼：“那徒儿就先告退了。”

盘龙椅主人略微点头，目送着活泼的幼犬一蹦三跳离开，然后将视线移到儿子身上。

“爹，风师叔让我问您要不要备酒？”步天刚才一直立在旁边，见父亲注视自己，便十分孝顺地将头趴在了他的肚子上。

步惊云先把左手放在步天头部揉了揉，然后顺着毛撸了下去：“备。”

步氏神族，命犯孤星，代代猬科，绝难亲近。不哭死神自然也是如此，棘刺锋利无比，交往异常坎坷。

不过到了步天这一辈，总算出现了一点点转机。

惊云道步家少门主，是个鼩猬。

“大哥，我带了好酒。”

怀灭刚要去旗云台喊人，便在同样通往天机楼的岔路口看到了怀空。硕大的黄金蟒叼着一个酒壶，正盘在路边，见到自己过来连忙探出了头。

“怀空。”怀灭加快速度来到了弟弟身边，蛇尾缠绕在蟒身上，感到了一阵暖意，“你来的正好。”

“天机楼？”怀空笑着吐出信子，两种乳白的纹样交织在一起。

“天机楼。”怀灭大笑，颈部的褶皱随着震动扑扇了两下。

一蛇一蟒偷得浮生半日闲，跑到了惊云道一览群峰的地段，把酒临风，晒起了太阳。

“灯笼一个人在前辈那里没事吧。”

“无妨，步天也去了。”怀灭漫不经心地答道，因为喝了点酒而有些困乏。

“嗯。”似乎想到了什么久远的回忆，怀空翻了个身，晶莹剔透的红眼睛看着悠然飘过的一朵白云，尾巴轻轻地打在瓦片上，像是水花拍击沙滩。

“怎么？”

黄金蟒摇了摇头，滑顺的鳞片延展又收紧，天山的阳光不比江南水乡柔和，却更加温暖，他将兄长的尾巴尖缠紧，笑道：“只是想起了一些有趣的往事。”

tbc.

ps：生物知识匮乏，请不要在意细节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