惊蛰酒

05．

 

“不过这里没有戈尔迪绳结，

这绳结除了刀锋，可以说世间无解，

你只需领悟此中的情节。”*

 

赛场上的阳光耀眼地令人目眩，一名青年男子坐在不前不后的一排，表情不耐地喝着手中的可乐。

罐装的瓶子被他捏的有些内凹，黄褐色的气泡密密麻麻地涌出，流在了他的手上。

他厌恶地甩了甩手，被旁边的人瞪了一眼，他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，耳边传来的比赛解说的声音越来越高昂。

什么垃圾，这都能在赛场上吗？他口中发出不屑的声音，向后装作大大咧咧地一靠，随即又难耐地直起了背。

“去死吧。”他讥讽地笑着，手腕向前猛的一甩。

汽水罐沿着一道及其侥幸的弧线落到场内，在警卫来不及反应的时刻，两辆D轮奔驰而来。

杰克只差一回合就能把对手击败，他的情绪处在喜悦与镇静的边缘，骄傲令他驾驶着幸运轮在弯道超过了前面的D轮，正当他想抽出卡牌给予致命一击，前方却突然跌落一个异物，转瞬间就要击中车身。

杰克皱眉，双手推动把手，气流从底后部喷射而出，幸运轮顿时凌空弹起，向斜上方飞出几米后才安全落于地上。

赛场因为这一变故突然一片寂静，连比赛对手都愣了一下。

“王者的最后一击，看好了！”杰克仿佛根本没有被影响，他迅速抽卡，不允许任何事情打断决斗。

于是观众们重新爆发出掌声，场上的气氛被推至顶峰，这场挑战赛，已经注定了结局。

至于那名暴民，治安维持局当然做出了对应的“妥善安排”。

远处的瞭望塔，哥德温双手背在身后，刚才发生的意外丝毫没有扰乱他的表情。这是他亲自参与幸运轮调试时加入的性能，况且，杰克就算不使用助推器也不会出事，他对杰克的这点自信还是有的。

“怎么样？”杰克微微拉开一点骑行服的领口，室内的温度比赛场还要高。

哥德温用余光看到了杰克不再发红的脖颈，满意地点了点头：“王的表演十分精彩。”

杰克不置可否，准备走进休息室沐浴。

他已经听到了想要的答案。

仿佛他来到顶层区追求的其实就是这样一个答案。

像完成了任务一样，哥德温离开了。

杰克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，狭雾正将咖啡的杯碟放在他惯用的桌椅上，他看着刚关上的门口，脸色迟疑。

“……是你泡的？”

“是的，阿特拉斯大人。”女经纪人有些羞怯地低下了头。

“嗯。”杰克沉默地走了过去，攥紧了茶杯的把手。

“赛场上那个扰乱比赛的人被治安维持局带走了，一定会给王一个满意的答复。”她马上向王解释道。

然而对方没有再回答她。

不会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回应，大抵是自大者的通病。

看着王者沉思的背影，狭雾尴尬地抱着数据板，默默抿紧了嘴唇。

 

挑战赛引发了全城效应，丰厚的奖金和响亮的名声甚至使许多国际选手也来到这里参赛。

主办方只得限制了一周一场的次数，这让杰克有些不满，但被哥德温压下了。

比赛进行过两次之后，杰克似乎也意识到来往的蚂蚁们并非都是普通货色，他认可了周场的赛事，并且增加了训练时间。

今天是第三场。

和往常一样，理所当然的胜利后，杰克回到瞭望塔听取哥德温的评价和下一步安排等等之类的事情，简单的交谈后，杰克就去了沐浴间。

哥德温依旧坐在沙发上，他等待着，他本不需要等，只须放上一张纸片，上面写明时间地点，杰克会去的。

但是哥德温今天仿佛格外有时间与耐心，他像是回到了最初，甚至比那时的态度还要温和。

休息室的门开了，杰克穿着换好的衬衣和长裤，刚刚干燥过的头发蓬松而柔软。

他先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，暖色室内光下，瞳色更像是覆盆子果冻。

这比喻太过童真俏皮，哥德温自己都难以置信。

“王。”

“啊，嗯。”杰克匆匆走过去，将自己安置在沙发上，直到嘴边洋溢着咖啡的香味，才终于安定下心来。

“这是您生日宴会的时间地点。”哥德温让狭雾将它放在杰克面前，“请您务必前来。”

……生日会吗？哥德温这家伙就为了这个等我，也太说不过去了吧。杰克不理解生日会的意义，但庆祝与盛典他从来不会推辞。

“好，我知道了。”

“三天后我再和您见面。”

“宴会上吗？”治安维持局的公务真多啊，杰克点点头。

“那我先告辞。”

“我和你一起走。”杰克放下了咖啡，和他并肩走到一起，“回顶层别墅。”

“我的荣幸。”

“阿特拉斯大人！”狭雾深影赶忙拿起风衣追上去。

 

圣诞节和元旦已经过去了，那几天的宴会杰克悉数到场，最近他除了参加挑战赛，也接到很多影视产品和广告的合作，哥德温让他自己随意处理，杰克就都签了约。

但是没有一个宴会的规模能超过这场。

金色的灯光字幕在整栋大厦上显示出来，完美契合着杰克张扬的风格。

交响乐，百日菊，和巴克斯发间的葡萄。

甘甜的泉水从庭院里流出来，在灯光下如流动的金色鱼鳞。

整整一层楼，都是希腊大理石上供奉给王者的饕餮盛会。

他似乎终于明白了那句“务必前来”的意思，但怔愣的脑壳却思索不出背后的意味。尽管说这句话的本人并无什么深意，但句中蕴含的殷切期盼仍是值得杰克一品再品。

“王，请您随意享用。”这位邀请者已站在宴会主人的面前，为他端来一杯红酒。

杰克未满二十岁，就算过了今天也没有，但是哥德温仍邀请着他，一尝这诱惑的、破戒的味道。

“谢谢。”杰克不由自主地回应，他被盛大的气氛感染，变得格外矜持。

“喝一点没有关系。”旁边的资本家凑了过来，友好地对这位冠军解释，“十八岁在我们国家已经是成年了呢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王看起来有希腊人的血统，或者北欧？”

“也许吧。”杰克难得有些冷淡，他把酒含在口中并轻吸了一口气。

“高贵不会因为颧骨高低减少它的分量，您说呢？”哥德温直接上前把商人推到了耶戈身边。

“哥德温。”杰克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杯座摇晃，皱起眉盯着红色的酒液在杯中旋转，“酒的味道真奇怪啊……既比咖啡苦，又比咖啡甜。”

“是吗？”哥德温就站在酒杯的对面，他温和地看向杰克变为棕红色的眼睛，“那真是十分复杂了。也许……它就是这样的。”

“唔……”杰克点点头，又喝了下去。

“您喜欢这个味道吗？”哥德温移到贴近杰克身边的位置站着。

“还不错……”杰克从路过的服务生那里又取了一杯。

“您喜欢这场宴会吗？”

“嗯，作为王，我很满意。”杰克开始发出低沉的微笑。

“我有东西送给您。”哥德温用两只手护着杰克离开会场，“请您跟我来。”

杰克小幅度地转过头，微闭的眼睛充满迷惑，但依旧做出了回答。

“……嗯……好。”

空旷黑暗的房间里，只有一些桌子、装饰性的绘画和少许摆件。

杰克昏昏的脑子在缓慢转动，问道：“这是……哪里？”

“我将为您奉上礼物。”哥德温的声音缓慢优雅，给予了杰克安心的讯号。

有金属碰撞的声音传来，清脆干净，物件似乎不大。

接着微凉的凸点接触了皮肤，然后是柔软的皮革，随着锁扣咔嗒的声响，将王者的脖颈圈禁起来。

“哥德温！”杰克猛然清醒了片刻，“这是什么！”

“您不必紧张，这是一种颈饰而已。”哥德温将一只手覆在上面，手套透过的热力尽可能地让颈环减少冰冷不适。

他拉过电子的着装镜，让杰克一窥它的真容。

杰克立刻抬手抓住自己的“礼物”，眼神充满怀疑。

“我觉得很好。”

哥德温加上最后一块砝码，让杰克再无反驳的欲望，他犹豫地按着名为保护他脖颈的新装饰，态度逐渐和缓。

“……还不错。”他微微侧身，看着镜中的形象，头还是有些发晕。

手套的材质很柔软，贴在脖颈的温度让人有些依赖，杰克盯着黑暗中的镜子，开始感到困倦，他看到身后的灰色影子将他包裹，浓稠而舒适，但当他闭上眼睛，又感到寒冷。

“您感觉好些了吗？”

耳畔传来的声音像是数公里之外的回响，令他在清醒和幻想中浮沉，体温传递的感觉格外奇妙，而酒精将它放大了数倍。

“哥德温，我要回去了……”杰克勉力撑着自己的身体和干热的眼睛。

“……我送您。”

他不太清楚自己最终怎么下的楼，又是怎么回到的别墅，但也许，这些都不需要他关心。

杰克紧紧扣住颈部的礼物，终于陷入了无边的梦境。

 

注*：出自《情人节礼物》爱伦坡。戈尔迪绳结，即死结，源自希腊神话。戈尔迪将牛车的车辕和车轭用一根绳子系起来，打上一个死结，声称打开此绳结者可以称王，最后亚历山大大帝凝视绳结，猛然之间拔出宝剑，手起剑落，绳结破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