惊蛰酒

04.

 

成年雄狮往往并不和狮群呆在一起，它们不得不在领地四周常年游走，保卫整个领地。

而其中头领的位置，取决于它有没有足够的能力击败外来雄狮。

杰克站在瞭望塔上，看着赛场上缓缓升起的新赛道。

他手上还拿着头盔，汗珠黏着半干的头发将滴不滴，起伏的胸膛坚实有力，像个斗兽归来的勇士，但眼睛却顺着高耸的鼻梁向下瞟过去，似乎对自己的命运产生了一丝心有灵犀的感喟。

这是不是自己的弗拉维，阿特拉斯也无法看清。

他的眼前只有一往无前的道路，纵然会有一些迷茫和悔恨，但却不会懦弱。

也许只有这一点可以让人为之赞叹。

哥德温背着手，品评着刚才的画面。

他总是把手放在后面，这令他看起来胸有成竹，也让其他人看不到他的动作。

“你刚刚说要更改赛制？”

他们之间，往往是杰克先开口。

赛事的主办方按照节拍敲打着指节，和杰克站到了一起：“我认为王不需要再浪费时间对付这些平庸之辈，您以为呢？”

“哼。”杰克不置可否，他仍旧保留了对眼前人的防备，但言语间已经习惯这种肆无忌惮地对话方式了。

这是他所不能掌控的东西，而恰恰是哥德温所等待的结果。

“赛制将变为挑战赛，每周一次，通过选拔后的人才有资格向王发起挑战。”哥德温瞧着赛场屏幕上播放的预告，挑战者的黑色剪影上打了一个问号。

“最好是能让我尽兴的对手。”

“这是当然。”

哥德温用余光扫视杰克穿着骑行服的站姿，又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。

“请先到旁边的房间休息一下吧。”他离开了窗前，去电脑前吩咐下属准备好沐浴的物品。

“不用了，我立刻回去。”

哥德温被打断也没有说什么，他握住了门把手：“请王允许我和您一起。”

杰克看了看对方，把头盔换了一只手拎着，径自从为他打开的门中穿过：“走吧。”

回程的路上，杰克皱着眉头看着窗外，他五分钟内已经换了三种坐姿了。

白日里他很少出门，窗外的顶层区建筑虽然熟悉，但此时却给了他城市夜景装饰之外的感受，他尽量把目光投射在这些上面，竭力忽视心底莫名的不平静。

“您现在对这里适应吗？”

“我只会对决斗的事感到惊奇。”杰克转过身回道，他还是喜欢面对面的谈话。

“再过两个月就是您的生日了。”哥德温将双手交握，放在膝上。

“哦？”在卫星区，生日只意味着小时候得到的面包可以多一份，长大后他们也从来没有计划过活动，所以杰克不知道有什么特殊之处。

哥德温竟然愣了一刻，不过他随即说道：“应该为您举办一个生日宴会庆祝一下，不过我想半月后的挑战赛更能令您感到愉悦吧。”

“嗯，我也想知道敢第一次挑战我的是个什么样的人。”杰克不太在意前半句，开始期待起挑战赛了。

哥德温微微颔首，似乎亦十分乐见那个场面，生日的话题便就此带过。

车里的气氛又变得沉默起来，调温系统很强劲，杰克已经不再出汗，只是一些液体随着惯性留在皮质的座椅上。

到达目的地后，哥德温将他送回了顶层别墅，自己则要去治安维持局处理一些事情。

他返回了车里，仍旧坐在原来的位置，眼神漫不经心地留在那处淡淡的汗渍上，治安局并不远，他将杰克住所安排得很近，当7分钟后，地上车进入了车库，哥德温才拿出了自己胸前的丝巾，他慢条斯理地用一角将那块痕迹抹平，然后平静地走下车将它扔到了垃圾箱里。

司机赶忙将电梯为他打开。

“一小时后回来接我。”哥德温顿了一下，灰色的耳钉映着四周金属的光泽，明暗交杂，“把车洗干净。”

“是。”

哥德温走进电梯，闭目养神。

他最终也没有开口询问杰克喜欢的食物。

 

新的赛制，新的赛道，新的王者。

这是本年度新童实野市最大的新闻。

哥德温亮的一手好牌，赞助商趋之若鹜，治安维持局掌握着moment的技术，本就是财大气粗，一点锦上添花，还不值得哥德温亲自出面。

他作为星护主，还有些别的工作亟待解决。

杰克手上有两条龙，还有两条也在市里，这些年他一直动用治安维持局的力量监视龙之卡的去向，现在似乎终于安定下来了。

卡片选择了它的主人。

哥德温知道自己不能操之过急，他拥有私心，那些人对他的计划偶尔会流露出一种狂热与怜悯交杂的神情，这让他不得不更加小心。

他攥紧手指又松开，调整着机械手臂的握力。

一切就像机械的转轴，演算好的公式一样尽在掌握，他相信自己的能力，把构思计划时的损失视而不见，冷静地仿佛这只是实验。

在死亡与命运面前，什么都太渺小了。

他的眼神太冷静，无论表情怎样起伏，似乎都难以撼动这个人的想法，耶戈将读完的报告放在哥德温面前，头一次讲不出什么花言巧语。

每次长官到通讯室与那些人通话后，气氛就会变成这样。

哥德温看出小丑的紧张，挥了挥手，耶戈立刻从房间里消失。

“长官。”墙上的视讯接通，秘书询问是否接见。

“让他进来吧。”他微微勾起唇角，所有暗流回归原点，视野里的生命重新得到了称量。

他画了一个圈，把杰克归到可以观赏的饵食里，将自己抬到万尺天牢。

固定好席位，剧目继续进行，一切，都是红龙到来之前最好的表演。

然而这是属于哥德温角色的进程，命运为杰克准备了截然相反的未来。

被挑战的王此刻异常激动，他从不会对决斗丧失热情，越是强悍刺激的挑战，越能激发他体内好战的血液。

他当然自负，但不是鲁莽，骑乘决斗不仅要求体能技巧，更重要的自然是脑子。

每一个连锁和盖牌都是决斗者的心血，写就直达胜利的方程式不能光靠战斗直觉。

彼时的杰克·阿特拉斯还没被王冠冲昏头脑，他谨慎地盘踞在冠冕之上，锤炼着自己的实力，打量着来犯的所有人。

他正在思考新的打法，他由攻方变成了守方，需要呈现的效果已经不一样了。

虽然今天刚打了一场，但这并没有耗尽杰克的精力，他穿上了骑行服一圈又一圈地在顶层跑道上驰骋，夜风让他的头脑清醒，杰克扯了扯束缚的领口，凉爽的空气充满肺部，白天的奇异感觉逐渐消失无踪。

哥德温出现在别墅时，看到的就是这一幕。

杰克拉着领口，那些骑行服箍紧的时间太长，脖颈一圈勒出了道红痕，他表情放松，似乎从什么烦恼中脱出，和平日里面对自己时不同。

狭雾深影看着夜晚到访的长官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，有些忐忑地询问：“长官，我告诉阿特拉……”

下半句再开不了口，上方锋利的眼神淡淡地略过自己，她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
“这样就好。”哥德温收回视线，非常谦逊地补上，“不要打搅王的练习。”

狭雾只好点头。

好在杰克很快发现了他们，他的练习接近尾声，在最后一圈挨着休息厅门口停了下来。

“哥德温。”他摘下头盔，静静与来人对视。

“您感觉如何？”哥德温没有多余的客套。

“幸运轮很好。”杰克挑眉，新战术则要到了赛场才能见真章，他不喜欢人机对战。

“还会更好。”哥德温点头，“我明日会安排它的升级调整。”

D轮也需要磨合，团队需要随时检修D轮，以期达到最适合骑手的状态。

“我知道了。”

“要喝点咖啡吗？”哥德温转向室内点了几下电脑，并没有去准备——往常都是他亲自手磨。

“嗯。”杰克原来一直不关心咖啡是怎么产出的，但现在突然感到有些不自在，“我先去浴室。”

狭雾忙去负责咖啡，不敢让自顾自坐下的长官注意到她。

很快，新调的咖啡送到，杰克正好洗完，他穿了浴袍，随意地坐在了露天的桌椅边。

虽然正值十一月份，但顶层别墅强大的生态循环和温度调节让人不用在意季节。

两个人颇为沉默地喝完了咖啡。

杰克专心享受，而哥德温在查看政务。

临走的时候，哥德温似乎终于想到了什么，他让狭雾拿来了一管药膏，示意杰克涂在脖子上。

“睡一觉就会好的。”杰克自觉没有必要。

哥德温看了他一眼，将它放在对方手心。

那意味着毋庸置疑，是命令。

杰克盯着转身离去的人影，眼神意味不明，最终冷哼一声大步上楼。

十五天后挑战赛正式开始，杰克骑着D轮沿着新赛道绕了一圈，然后凌空落在了中间的主持台上。

群众们爆发出一阵又一阵欢呼，为着半月来未曾露面的王者，为他们最喜欢看的猎捕与反抗。

杰克的肾上腺素在急剧上升，但他的头脑却无比清醒。

王抬头注视着高处的瞭望塔，他知道那个人一定在。

因为这正是完美的斗兽场所必需的。

环形的拱桥，勇敢的斗士，热情的观众，以及，高高在上的统治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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